我和婉娘已有夫妻之实,她贤淑孤苦,王府义女不遂她所愿,贵妾又委屈了她,你是郡主,莫要与她争了。
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说辞,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暗暗拔下头顶的朱钗,那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后来,我如他所愿,投身他人的怀抱。
他却捧着朱钗在王府前长跪不起。
1
两日前,沈执在醉月楼找到我:
锦云,婉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时我被敌军暗算,跌落山崖,是婉娘不眠不休两天两夜找到我,我才能大胜而归,这份情谊,我今生定不能负。
我看向沈执的眼睛,他目光躲闪。
我还未开口,沈执又道:
你是郡主,就算退婚,你还有王爷府,还能另觅良人,可婉娘一介孤女,孤苦伶仃,除了我,她一无所有。
看着面前这个出征前口口声声回来就风光迎我进门的男人,深邃的眼眸中却找不到我的影子。
手指轻转过茶杯,我柔声道:
如要报恩,也不止这一种法子,王府可认婉娘为义女,再给她寻一门家风好的富贵人家,王爷义女也是尊贵的,有王府作靠山,日后婆家也不敢欺辱。
沈执摇摇头,偏头看向一边,忽又看向我,神情烦躁,像是下定决心般:
不可,婉娘不能嫁给别人,我们……我们已有夫妻之实。
闻言,我的身子不禁向后,茶杯的水洒了出来,温热的水顺桌布蜿蜒,滴落在我脚边。
虽心中已有猜测,亲耳听到时心脏还是如针扎般刺痛。
2
我们两家的娘亲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二人怀孕后约定好,若是一男一女就定为娃娃亲,从记事起,我就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君。
沈执的娘亲更是经常下帖邀我去侯府,同沈执的妹妹沈沅一同玩乐,见了我总握着我的手说:
真希望我们锦云早日及笄,好早点做我的好儿媳。
我听后害羞地低头,嘴角却不禁弯了起来,旁边的沈沅打趣道:
哎呀,娘亲,这锦云还没过门呢,你就偏心上了,我不依我不依最后,欢声笑语散布空中,似是没有尽头。
3
回过神,我问沈执:
你要退婚,侯府二老同意吗?
我料想侯府定是不同意,所以沈执才单独过来游说我,好让我知难而退。
果然,沈执刚才还挺直的后背,一下子卸了力。
我看向他的腰间,平安符刺绣荷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绣着墨竹的荷包。
顺着我的目光,沈执看向腰间,有些尴尬,解释道:
你给我绣的在坠崖后损坏了,这才换了新的。
我回道:
不打紧,我再给你绣个新的。
不用了,以后这些事,婉娘会为我做,日后你我婚约不在,再让你做这些,婉娘该误会了。沈执道。
这是我认定了 18 年的男人,除了他,从未想过还要嫁给别人。
他出征,我在家中礼佛焚香,为他绣平安符荷包,不善女红的我,被扎得满手针眼,鲜血直流。
柔儿看着心痛不已,捧着我的手说:
郡主,让奴婢来绣吧。
我摇摇头:
不行,我得亲自绣,才心诚,只愿致林能平安归来。
这么多年,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让我一时不想放手。
4
我看着沈执的眼睛:
致林,婉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想娶她也不是不可,你我也不必退婚,到时你可以纳婉娘为贵妾,待你我成婚之日,与我一同进门,这样可好?
本想着,这也算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沈执却说婉娘不能为妾,必须正妻之礼娶她进门。
一旁的柔儿早已憋不住,愤愤出声:
我家郡主已这般退让了,世子还是不肯,为了给世子绣荷包,扎得满手是血,只为世子平安归来,结果世子一回来就要退婚,两家庚帖都交换了,婉娘不能辜负,我家郡主就能辜负吗?退婚之后,我家郡主颜面何存,以后还怎么议亲世子想过吗?
沈执久久不语,我也沉默,我们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沈执只愧疚地说道:
锦云,我知是我对不住你,可感情又怎能强求?我现在心中只有婉娘,我已经答应了婉娘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婚你若不退,我会想办法解除,告辞。
说着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柔儿看他出去,急忙过来握住我的手:
郡主,王爷和侯爷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千万别难过。
5
我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掠过无数和沈执相处的画面。
幼时一起捉迷藏,再大些,他给我做兔子灯,后来再大一些了,有了女儿心思,他便搜罗奇巧的玩意儿送我,后来发钗也多了不少,个个精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挑的。
可那又如何呢,今日沈执这样的态度,已让我看清,我们终是要分道扬镳。
起身站定,我对柔儿说道:
他要退便退吧,强扭的瓜不甜。
柔儿叹息着要来扶我,我摆摆手:
我自己走便好。
以后我也会好好走下去。
6
刚走出门口,迎面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抬头看去,竟是赵豫,已是好久没见过他了。
既然是他,那便不必客气了: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算你好运,本郡主大发慈悲,只要你纹银三百两,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百两我故意拖了长音,要宰他一宰。
赵豫的笑声从胸间闷闷地传来,就这样看了我好一会儿,语气认真:
这样胡搅蛮缠的你,已经七年未见了。
是啊,这样的我是如何消失的。
7
十一岁那年,我和沈沅在侯府湖心泛舟,不小心沾湿了裙摆,嬷嬷引我去客房更衣。
经过沈执的院落时,他正与几位好友论诗赋情,听到他好友王钦说:
娶妻当娶贤良淑德,温婉娴静的女子,宜家宜室,这才能做府里的当家主母。
另一位接道:
那般热烈奔放的女子,不太稳重,虽是有趣,怎能好好持家。
我不好停留,故意在院墙外放慢脚步,想听听沈执的说法,只听他说:
王兄所言甚是,谁人不知皇后娘娘乃是所有主母的典范。
皇后娘娘是所有人公认的贤妻,性子温婉,说话不急不缓,行事稳重。
在太子妃时,还得先皇称赞最是稳重妥帖。
从未见她有慌张无措的时刻,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8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妻子。
当时想,我既然以后要嫁给他,那当然要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一改活泼热烈、混世魔王的性子,央着母亲请来刚离宫的资深嬷嬷景嬷嬷学习规矩,跟母亲学习管家,《女则》《女训》等书籍更是熟读。
就这样,我终于变成了那个贤良淑德、温婉娴静、宜家宜室、可堪当大家主母的女子。
我想,这样的我,在日后进门后,定能和沈执举案齐眉,夫妻和睦,我们会恩爱长久,他主外,我主内,日子怎会不过得蜜里调油。
我憧憬幻想的一切,现在想来,真是好傻。
还得感谢赵豫,若不是他提醒,我都要把以前的自己忘了。
9
别废话,快拿来。我手一摊,将手心伸向他。
看他没有动作,我又道:
你该不会想赖账吧。
赵豫摆摆手:
谁敢赖你这个混世魔王的账,不过,我现在没有,一个月后,皇后娘娘设春日宴,午宴后玩乐有投壶、马球、射箭,到时候咱们比比,看谁能赢,我赢了这三百两全免,输了我还你六百两,如何?这三项你不是很厉害吗?
好,一言为定。倒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心想。
10
回到家,柔儿一见到母亲就倒豆子般说了我和沈执在酒楼的事,脸颊气鼓鼓的,活像个小仓鼠。
母亲看向我,目光慈爱又心疼:
锦云,你是怎么想的?
见到母亲,委屈、不甘、心痛的情绪全部倾泻至我的全身,我被它们包裹住,在母亲怀里哭得不住抽泣。
母亲看我这样,心疼如刀绞,以为我不想退婚:
锦云,你放心,我和沈执娘绝对不会让婉娘进门的,咱们王府也不是吃素的,沈执这小子,绝不会让他如愿。娘的好女儿,别哭了,看你这般,娘像剜肉般疼。
不是的娘,他想退便退吧,强扭的瓜不甜,他既心中无我,我也不想嫁他了,难不成,上京就他一个男儿不成?若是退亲后,无人求娶,我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又如何,嘿嘿,爹和娘别嫌我就成~最后两句我说得俏皮,把母亲也逗乐了。
你这丫头,爹娘怎会嫌你,一辈子也养得你。我家锦云这般好,怎会没人求娶的,他沈执眼盲,可不代表别人也瞎。母亲搂着我,用手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
我擦干眼泪,就像儿时生病时那般拥住母亲,将头靠进母亲的胳肢窝处,仿佛心中的苦闷不甘都跟着消散了些。
11
怕我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母亲带我去了大和寺小住听佛,寺里新研制的斋饭很好吃,还去了大和寺周边游玩。不出去的时候,我就在王府画画、弹琴,还看了几本时兴的话本子,《女则》《女训》等书却是碰也不碰了。
沈沅来了几次要见我,我皆让柔儿挡了回去。
听母亲说,侯爷和侯爷夫人亲自上门,带着金银珠宝、珍奇异物和被行了 50 杖家法的沈执前来王府。
当然,沈执是被抬着过来的。
父亲母亲本不愿见他们,但我说:
事已至此,这次不见,还有下次,把话说开便好。
两家会面,父亲带着怒气,语气生硬:
我们同意退婚,以后锦云同沈执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两家府上再不登门,沈执,你好自为之。东西你们拿回去,我们王府还不缺你们这些。
沈执娘亲不敢抬头,怕看见好友失望责备的目光。
母亲沉声送客,两家彻底断交了。
12
一个月马上到了,今日就是春日宴了。
为了春日宴,母亲一早为我裁制了新衣,一身红绯纱裙,衣带飘然,走动间裙摆随风轻舞,新打的宝石头面与新衣相得益彰,站在檐下,让人眼前一亮。
之前为了让自己显得稳重识礼,多是淡色为主,其实我最爱张扬的颜色。
春日宴来的家眷皆是五品以上,既是皇家与臣子相乐,也是给各家相看媳妇女婿的机会。
春日宴设在郊外皇家别院,跟随宫女来到女眷处,刚走到门口,便见到湖边小亭有一女子,看不清面容,但身姿出众,白衣飘飘,端是一派清冷之姿。
13
不知是谁家的女眷,我这样想着。
连沈沅走到我身边我都未发觉,她手挽过我的胳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锦云,那就是婉娘,我去找了你好几次,柔儿都说你在就寝还未醒。我知道,你不愿见我,都怪我哥,把我也牵连上。你放心,我娘不会同意那个女人为正妻的。锦云~你别不理我。
握住她的手,我道:
沅沅,我和沈执已经退婚,如我还和从前般与你往来,只怕你哥会觉得我对他还存有心思。我知与你无关,可一府同舟,对你的名声也会有影响的。
沈沅确实无辜,毕竟这不是她的错。
可不管侯府是娶婉娘为妻还是纳她为妾,我与沈执之前的婚约都是挡在我们中间的雷,我不能再似从前般无所顾忌地和沈沅交往。
沈沅听后,轻拽我的袖子:
锦云,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不过,你这一袭红衣真是好看,很衬你。我先去找母亲了,等会宴席见。
送走沈沅,才发现那白衣女子已不在小亭,走到了离我五步的地方。
14
婉娘是沈执带来的。
沈执受伤本是不能来的,侯爷到底心疼儿子,用了最好的金枪药,一个月的时间竟也好了九分。
我们身着一白一红,像是水与火,各不相融。
婉娘向我一福身:
郡主。
不必多礼。我回道。
柔儿将她扶起,婉娘的全貌尽现在我眼前。
若论起,这位婉娘怕是上京第一美人也担得。
眉眼如画,顾盼生辉。
身姿曼妙,一袭白衣更衬得肌肤胜雪,似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我一女子都被晃得心滞一拍,更别说男子了。
15
宴席马上开始,我转身欲走,婉娘出声叫住我。
郡主且慢。
婉娘凑近几步,用我和柔儿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本是叫云娘的,世子说云字俗气,便为我改了婉。
柔儿本就看她火大,见她这般明目张胆辱我名讳,扬手要打她。
我立马喝止,可已来不及,沈执不知从哪里出来,挥开柔儿的手,将婉娘拥入怀中。
目光看向我,眼里闪着怒火,沉声说道:
竟不知,郡主也这般仗势欺人。
我们退婚因我而起,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不要迁怒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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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蓝色衣着的男子信步走来。
呦,好热闹啊。
还未搞清事实,上来就给郡主定了罪,世子这判官做得好像有所偏颇啊。
赵豫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出声。
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沈执呛声回道。
赵豫笑着出声:
本来是同我无关,怎奈,欠了某些人一点银钱,不管也得管呐。
我斜了赵豫一眼,朝沈执说道:
世子,是你的婉娘辱我名讳在先,柔儿气不过才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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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叫他世子,沈执的脸上滑过一瞬的惊讶。
在他想来,我同意退婚只是因为脸面过不去,再怎么折腾,我心中肯定还是有他的,一句世子却打得他有些无措。
其实在冷静后,沈执就后悔了。
他明白,以我的为人,不会仗势欺人,更不会故意与人为恶,哪怕是被人抢了夫婿。
他一时气恼上头,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有不对。
18
沈执的脸上有所松动。
婉娘看到沈执这般,当即软软地出声:
致林~是我的错,我不该跟郡主说我婉字的由来,平白惹得郡主生气。
边说边垂泪,好似一朵被雨淋湿的小白花,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小白花的样子终究还是将沈执的理智盖了过去,让他相信婉娘不会是故意挑事的恶人。
沈执将婉娘扶好,一拂袖:
此事便就此揭过,不要再有下次。
说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带着垂泪的婉娘去了客房擦脸梳妆。
我也冷笑一声,这样的沈执,真是可笑。
18
赵豫朝我走来,从荷包中掏出一个糖人,递到我面前。
诺,杏仁味的。
我接过糖人,疑惑地看向他,我爱吃杏仁味的糖人,就连沈执都不知道。
赵豫朝我笑着:
别这样看我,我不仅知道你爱吃杏仁味的糖人,还知道你爱吃仁昌斋的芙蓉糕、醉月楼的水晶肘子。我知道的,还有好多……好多。
锦云,我这样说,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