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时等你

雪落无声时林知雪第一次见到沈听澜，是在民国二十六年的北平，一场初雪落满琉璃瓦的清晨。

她抱着怀里的线装诗集，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打滑，眼看就要摔进雪堆，却被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扶住。

抬眼时，她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眼眸，他呢子大衣上沾着细碎的雪，指尖还带着刚从印书馆出来的油墨香。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场雪落，会是往后半生漫长等待里，最清晰的印记。

沈听澜是城里小有名气的翻译家，总在黄昏时分去琉璃厂的书铺寻书，而林知雪是师范学堂的国文教员，每日会绕路经过书铺门口的老雪松下。

起初只是点头之交，后来他会在雪松下等她，递上一本刚淘到的旧书，书页里夹着晒干的银杏叶；她会给他带亲手烤的枣泥糕，用粗布巾裹着，暖得能焐热指尖的寒气。

北平的雪总下得缠绵，他们踩着雪走过什刹海，看冰面上的灯影晃进彼此眼里；在西合院的回廊下煮茶，听煤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安稳。

沈听澜总说，知雪，等开春了，我们去城外看桃花，可他眼底藏着的忧虑，却像雪下的冻土，从未真正消融。

林知雪后来才知道，他那些深夜亮着灯的窗口，不止在翻译书稿，还在写着一封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他在为那些被困在战火里的学生奔走，在为北平的安宁做着危险的事。

她没有多问，只是在他晚归时，总留着一盏灯，炉上温着他爱喝的热茶，就像雪默默覆盖大地，不问缘由，只愿给予温暖。

民国二十七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

沈听澜要去天津送一份重要的文件，临走前，他把一枚刻着“听澜”二字的玉扣塞进她手里，指尖冰凉：“知雪，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桃花。”

她攥着玉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里，雪落在他的脚印上，很快就盖得无影无踪，像从未有人走过。

这一等，就是三年。

林知雪守着西合院的老房子，守着那盏总为他留的灯，也守着越来越稀薄的消息。

有人说他去了南方，有人说他在战乱中失踪了，可她不信。

每年冬天，她还是会在雪松下等，会煮着热茶，会把他的书仔细收好，书页里的银杏叶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再也等不到那个带油墨香的人。

民国三十年的初雪，林知雪收到一封来自南方的信，信封己经泛黄，字迹却还是她熟悉的遒劲。

信里没有说这些年他去了哪里，只说“雪落时，总想起北平的老槐树，想起你煮的茶”，最后一句是“若有来生，愿再陪你看一场雪落”。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枚小小的、被雪水浸过的玉扣，和她手里的那枚，是一对。

那天，北平的雪下了一整夜。

林知雪坐在回廊下，手里攥着两枚玉扣，听着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轻得像他当年的低语。

她没有哭，只是把脸贴在微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漫天飞雪，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天，他扶着她的手，眼底映着初雪的光。

后来的许多年，林知雪再也没有离开过北平的西合院。

每年冬天雪落时，她都会煮上一壶热茶，在雪松下放上两本书，一本是他翻译的诗集，一本是她写的日记，日记里记满了每一场雪落的声音，记满了那个叫沈听澜的人。

有人问她，等了这么久，值得吗？

她只是笑着看向窗外的雪，轻声说：“你听，雪落下的声音，多像他在说，他回来了。”

雪落无声，可有些思念，却能穿过漫长岁月，在每一场雪落时，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