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会说话

下午三点十分，出版社的中央空调准时切换成送风模式，冷风从出风口簌簌吹出来，拂过苏晓棠搭在桌沿的手背，她指尖微微一颤，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审稿单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写字楼外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发亮，蝉鸣裹着热浪飘进来，混着同事们敲击键盘的哒哒声，成了夏日办公室里固定的背景音。

桌角的台历上用荧光笔圈着今天的日期，旁边写着一行极小的字：“陆则加班”——这是她昨天在茶水间听他跟同事说的，当时她正假装接水，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凑，连他说“可能要到八点”都记了下来。

手机在抽屉里轻轻震动了一下，苏晓棠几乎是立刻就拉开了抽屉，指尖碰到冰凉的手机壳时，才后知后觉地放慢了动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屏幕亮起，是陆则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行：“今晚加班，楼下馄饨店新开了虾仁馅，要带一份吗？”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上周的聊天记录，她问他“加班喝什么咖啡”，他回“半糖少冰，谢谢”。

后来她把咖啡送到他办公室时，他正在画图纸，笔尖在白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抬头跟她说“麻烦了”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疲惫，却还是笑了笑，眼尾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苏晓棠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好，我帮你带咖啡”。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突然想起上次和他去旧书店时，他无意间说的那句“浅杏色很衬你”。

当时她穿的就是一件浅杏色的连衣裙，听到这句话时，她假装整理头发，把发烫的耳尖藏在头发里，连谢谢都没敢说出口。

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件白色T恤，袖口还沾了点早上不小心蹭到的墨水。

苏晓棠咬了咬下唇，起身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的镜子有点模糊，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把T恤的褶皱拉平，可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

最后她从衣柜最里面翻出那件浅杏色连衣裙——这裙子她平时很少穿，总觉得颜色太浅，容易显胖，可一想到陆则可能会看到，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换上了。

换好衣服出来，同事李姐正好从茶水间出来，看到她就笑着打趣：“晓棠，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约会啊？”

苏晓棠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天热，穿裙子凉快。”

李姐了然地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确实好看，年轻姑娘就该穿得亮堂点。”

苏晓棠逃也似的回到工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三点半，离陆则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她打开购物软件，翻出上次收藏的那家咖啡店，确认了“半糖少冰”的选项还在，才放心地关掉页面。

其实楼下就有一家咖啡店，可她总觉得那家的咖啡豆不够香，陆则应该更喜欢巷子里那家老字号的，虽然要多走五分钟路，但她愿意。

西点五十的时候，苏晓棠提前收拾好东西，跟主编打了声招呼就下班了。

她先去巷子里的咖啡店买了咖啡，店员还记得她，笑着问：“还是半糖少冰吗？”

苏晓棠点点头，心里甜丝丝的，原来连店员都记住了陆则的口味。

拿着咖啡往写字楼走的时候，她看到楼下的馄饨店果然开了，红色的招牌很显眼，门口还排着队。

她站在队尾，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离开，心里突然有点紧张，不知道陆则会不会喜欢虾仁馅的。

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轮到她了。

“两份虾仁馄饨，打包。”

她报餐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紧。

店员打包好递给她，还贴心地送了两双筷子：“小心烫。”

苏晓棠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提着馄饨和咖啡，快步往写字楼的电梯口走。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镜面映出她的影子，浅杏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两份餐食，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她对着镜子悄悄扯了扯嘴角，又怕笑太明显被陆则看出来，赶紧收敛了表情。

陆则的办公室在十六楼，建筑事务所和出版社在同一栋写字楼，这是她当初选择来这家出版社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不在一个楼层，但能偶尔在电梯里碰到，或者在楼下的便利店偶遇，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电梯门打开，十六楼的走廊很安静，只有少数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陆则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亮着的台灯。

苏晓棠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陆则正坐在办公桌前画图纸，台灯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图纸上仔细地勾勒着线条。

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过来，看到是苏晓棠，眼睛亮了一下：“来了？”

“嗯，”苏晓棠把咖啡和馄饨放在他桌角，“刚买的，还热着，你快吃吧。”

她不敢多看他，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心事，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陆则放下笔，拿起咖啡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你买的咖啡合我口味，楼下那家总觉得太苦。”

苏晓棠心里一喜，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她连忙又低下头：“喜欢就好，我下次再帮你买。”

“好啊，”陆则笑了笑，拿起馄饨打开，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带着虾仁的鲜香，“闻着就香，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还得啃外卖。”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眼睛弯了起来：“好吃，比我想象中还好吃。”

苏晓棠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吃馄饨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不像有些男生那样狼吞虎咽，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

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她坐在他斜对面，看他认真看书的样子，也是这样，连阳光都好像偏爱他，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金色。

“对了，”陆则突然抬起头，看向苏晓棠，“你们出版社是不是要出一本建筑散文集？”

苏晓棠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我今天刚接到的任务，怎么了？”

“作者是陈教授吧？”

陆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他是我的导师，我跟他提过你，说你对文学很有见解，他还说想跟你聊聊呢。”

苏晓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陆则竟然跟陈教授提起过自己，而且还夸了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看着陆则。

陆则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吓到了？

陈教授人很好，就是有点严格，不过他很欣赏认真的人，你不用紧张。”

“我……我知道了，”苏晓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还有点发颤，“我会好好跟陈教授对接的。”

陆则点点头，又拿起筷子吃起了馄饨。

苏晓棠坐在旁边，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首跳。

她偷偷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了一行字：“今天给陆则带了咖啡和馄饨，他说好吃，还跟陈教授提起了我。”

写完后，她又看了一眼陆则，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写字楼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星。

苏晓棠看着陆则认真吃馄饨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傍晚，这样的时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