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温酒

剧痛，是从心口开始蔓延的。

像一条冰凉的毒蛇，从胸腔里钻出来，沿着血脉，一寸寸啃噬着他的西肢百骸。

陆沉舟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映入眼帘的，不是杂役房那熟悉的、结着蛛网的木质房梁，而是冰冷、潮湿、泛着幽暗光泽的岩石穹顶。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铁锈和腐朽干草的气息，粗暴地钻入鼻腔，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下意识想抬手捂住嘴，却骤然僵住。

“哐啷——！”

沉重冰凉的触感从手腕和脚踝传来，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低头，借着石壁缝隙里透进的微弱天光，看清了束缚自己的东西——儿臂粗的黝黑铁链，如同几条狰狞的巨蟒，将他的西肢死死地锁在冰冷的石壁上。

这里是……青云剑宗的地牢！

记忆是一片混沌的碎片。

他只记得昨夜，星子很亮，惊澜师兄提着一壶据说是山下醉仙楼买来的“烧刀子”，翻进了他简陋的杂役院。

“沉舟，再过几日便是宗门小考，你这家伙，准备得如何了？”

顾惊澜一身白衣，在月光下纤尘不染，笑容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

他揽住陆沉舟的肩膀，将酒壶塞到他手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来，师兄陪你喝一杯，壮壮胆气！”

酒很烈，灼烧着喉咙。

师兄的话语更暖，熨帖着他因资质平庸而常年自卑的内心。

他记得自己喝得满面通红，胸中豪情涌动，最后是如何醉倒的，却全然不记得了。

“醒了？”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牢门外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陆沉舟从未听过的、刻意营造出的疲惫与冰冷，在这幽闭的空间里层层荡开。

陆沉舟霍然抬头。

牢门外，顾惊澜长身玉立。

依旧是那身象征首席弟子身份的雪白长袍，袍角绣着精致的青云纹路，一丝褶皱也无。

依旧是那张俊朗得令宗门无数女弟子心折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可他的眼神，却比这地牢里冻结了百年的石头还要冷，还要硬。

那里面，寻不到半分往日的温和与关切，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审视。

“师……兄？”

陆沉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磨得喉咙生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为……什么？

这里是……怎么回事？”

顾惊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目光在陆沉舟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破损器物。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手中一卷略显古旧的湛蓝色书册。

那书册的封面，陆沉舟在宗门藏经阁外远远瞻仰过无数次——《青云剑典》！

青云剑宗镇派绝学之一！

“杂役弟子陆沉舟，”顾惊澜开口了，声音沉痛，却又奇异地清晰无比，足以让牢房外甬道里等候的几位长老都听得清清楚楚，“里通外敌，监守自盗，于昨夜子时潜入藏经阁顶楼，盗取宗门至宝《青云剑典》，人赃并获。”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冰冷的剑锋，刮过陆沉舟瞬间惨白的脸。

“你，还有何话说？”

轰——！！！

一道无形的惊雷，并非在耳畔，而是在陆沉舟的脑海深处，在他的灵魂之中，悍然炸开。

盗取剑典？

里敌外敌？

荒谬！

可笑！

他昨夜明明……是了，那壶酒……那壶师兄亲手递过来的“烧刀子”！

一股比玄铁锁链更加刺骨的寒意，并非从外界，而是从他心脏的最深处，猛地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的呼吸。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牢门外那张他曾无比崇拜、无比信任、视若亲兄长般的脸。

那双他曾经以为盛满了星辰与春风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冰冷的锁链紧贴着皮肉，那份重量，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身体压垮。

但比这锁链更沉重的，是顾惊澜那寥寥数语，以及那冰冷眼神所带来的，名为“背叛”的重量。

陆沉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铁链因为他身体的细微颤抖，而发出的、绝望又无助的……哐啷。

哐啷。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