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过很多人,但只救过一个姑娘。
现在,我专职杀猪。
十文一斤,童叟无欺。
1
我是一个暗卫。
没错,就是传说中那种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见血逼格贼高的暗卫。
当初老大把我带进暗卫组织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但他没告诉我做暗卫虽然看上去很牛逼,但伙食很差,工资很低。
早饭啃一个馒头,中午啃两个馒头,晚饭再啃两个馒头。
啃得我脸色都快变成馒头色了。
我十二岁进组织,现今二十四岁,刚好十二年。
今天我蹲在房梁上啃馒头的时候,老大来了,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委婉地表示最近组织效益不好,要实行减员加薪,鉴于我平时表现一般,所以决定放我回家。
大概意思就是我被下岗了。
我嘴里塞着半个馒头瞪着老大看了半晌,突然悲愤起来,我混个国企职工多么不容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让我下岗?
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悲愤,老大于心不忍,又改口表示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去暗杀首辅大臣沈舟,成功了就可以给我一个留下的名额。
我感激涕零。
当夜我蹲在房顶上,暗骂一句,我感激你大爷。
这一批下岗裁员,暗卫组织不止我一个被裁,单这附近,我就看见了不下十个同僚。
我们各自面面相觑,合着这最后一个名额还竞争如此激烈。
面面相觑之后,我们各自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看向今夜的目标——首辅大臣沈舟的府邸。
看清下面的一列人后又忍不住嘬牙花子。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头头带着手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守在巷口。
清一色的金丝红边弋撒,亮闪闪的绣春刀。
同样是给皇帝干活的,锦衣卫个个打扮得像大爷,一眼瞧着就是威风凛凛很有钱。
暗卫组织却像是从丐帮里出来的,穷得底儿掉,连件像样的装备都没有。
看看手里这对用了十二年都没换过的短剑,寒酸得令人自卑。
锦衣卫大爷当然不是来杀人的。皇帝不想干的脏活丢给锦衣卫,锦衣卫不想干的脏活丢给暗卫老大,老大不想干的脏活丢给我们。
唉,底层暗卫没人权。
杀人是我们的事,锦衣卫大爷们只需要堵在巷口,等着清理现场就行。
风吹过的时候,我握紧短剑,轻巧地跳下屋顶,与此同时,其余几人同时动了。
这次暗杀关乎我的饭碗,虽然馒头也不好吃,但有的吃总比没的吃好。
其他几人大约都是这么想的。
老大说要带沈舟的脑袋去见他,于是乎十几个暗卫一拥而上,专注地盯着那颗能保饭碗的脑袋,谁抢着了算谁的。
我冲在最前面,率先割下了那颗头,虽然这对短剑是旧了点,但胜在锋利好用。
名额只有一个,但竞争的同僚有十几个,一顿敌我不分你来我往地哄抢,我跳出包围圈的时候,手里的一颗头颅变成了半颗。
好家伙,还能这样玩。
我眼睁睁地看着同僚们各自挥舞兵器,砍大腿的,割手臂的,呼啦呼啦,将沈舟的尸体瓜分殆尽。
有的交差总比没的好。
我伸着脖子找了一圈,找到了拎着沈舟另外半颗脑袋的人。
是十九。
暗卫没有名字,用数字代替,我叫十一。
十一是我的编号,也是我的名字。
十九是个姑娘,擅使一把长苗刀,长得好看,杀人的时候也好看。
我杀人喜欢隐匿,出其不意一刀毙命,她喜欢明着来,一把苗刀挥舞起来如追星赶月,漂亮极了。
我盯着她手里的半拉脑袋的时候,她也盯着我手里的半拉脑袋。
说实话这脑浆子混着血夹着骨碴的半拉脑袋实在是引人不适。
盯了半晌,我们默契地收回目光。
我们谁也没有把握把对方拿下。
2
老大看着桌上的两半脑袋已经很久了。
最后叹了一口气,以一种便秘一样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十九,最终憋出一句你俩都留下吧。
万幸,饭碗保住了。
至于厅内拎着各种肢体以及身体器官的同僚,老大又是一声长叹,叹得苦大仇深。
剩下的同僚还是下岗了,据说还得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至于那些胳臂腿是扔路边还是拿回家熏腊肉,我就不知道了。
说实话得知那笔遣散费足有二十两银子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动摇的。我一个月才二钱银子,顺便包三顿馒头,睡觉哪儿都能睡,树上梁上哪儿有地方在哪儿睡。
二十两银子足够我攒上好几年,还是一个铜板都不能花的那种。
最后我只能咬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有区别的。
成功保住饭碗后我开始勤勤恳恳地干活,唯恐下一次下岗名单里还有我。
同样勤勤恳恳的还有十九。
由于我俩本来只能留一个,结果我俩都留下来了,于是本来分配的是一个人的工作范围,现在不得不两个人一块管。
暗卫的工作就是杀人,有点技术含量的都是锦衣卫的事儿,我们的工作就是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地方就那么大,本来一个人的指标是容易完成的,但再加上一个人,这个指标就高出好多。
我每天都在为上交的人头数不够而发愁。
当我在考虑要不要跨区抢人头的时候,十九已经从隔壁十五的地盘上抢了两颗人头回来。
这姑娘简直太虎了。
十五当着老大的面对我俩破口大骂。
十九锵的一声拔出苗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十五,一副准备上前干架的架势。
我连忙把十九扯过来,倒不是我多关心她,只是老大说了,两个暗卫管一个片区的是头一回,因为我进组织早,所以片区以我为主,十九为辅。
意思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算账都得算我头上。
受罚被鞭打都是小事,主要是他还要扣我的工钱。
就我每月二钱银子的微薄工钱,再扣我就要去当裤子了。
为了保住我那点可怜的工钱,我必须拉住十九,组织内除却特殊晋级期间,严禁内斗,违者鞭三百,扣钱。
暗卫都很穷,老大也穷,于是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扣手下的工钱。
我好不容易好说歹说把十五哄回去了,承诺会把那两颗人头还给他。
没办法,老大不让内部打架,再不爽也得忍着,等晋级考试的时候一次性收拾。
对于这个结果老大很满意。
回去以后,我准备把两颗人头的信息交过去,十九站在我面前死拽着那份信息不撒手。
我瞪她。
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瞳孔又黑又沉,白皙的脸上还留着一抹没擦干净的血,干涸成褐色。
我有点不耐烦了,她忽然开口了,声音哑得像风箱,难听得刺耳。
我的。
啊?我惊到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毕竟我在组织这么长时间,从认识她开始,从来没听她开过口。
是,我的。她应该是太长时间没说话,沙哑又带着一股破嗓的撕裂声。
我惊讶于十九原来会说话这个事实,她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表示这两颗头是她砍的,不能还给十五。
鉴于十九抢人头的手法太烂,于是我打算亲自带她抢一波。
关于抢人头这件事,其实我还是很有经验的,像十九这种直接杀到别人的地盘上砍人是非常鲁莽的行为,手法过于粗糙。
真正的抢人头应该是将目标人物从对方工作区里引走,然后逼进自己的工作区里,然后再砍,这样一来名正言顺,就算对方发现了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虽然我们是暗卫,但杀人也是要讲究策略的。
顺利地从十五的地盘上抢了两颗头,十九一脸恍然大悟,我一脸老怀安慰。
好了,我的工钱保住了,不用当裤子了。
3
自从十九学会抢人头大法之后,我的日子就舒坦多了。
虽然十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凶狠,不过没关系,我又不怕他,说句张狂的话,整个暗卫组织单论杀人技我稳居前三。
我或许打不赢你,但我一定能杀了你。
我不怕十五报复,我只怕老大扣工钱。
暗卫嘛,都是从厮杀场里养出来的,一百个孩子,十人一组,只能活一个,剩下的十人关入笼子,唯一活着的那个就是一名合格的暗卫。
这就是为什么锦衣卫风光无限,暗卫只能在阴沟里做见不得光的老鼠。
因为我们本身就是一群低贱如老鼠的人。
庆熙三年,青州大疫。青州境内,四郡十二城,自冬大疫,至于此夏,多绝户者,人与马牛死者十有六七。
为阻疫散,青州水陆阻断,城内多惨寰,号哭如鬼。
数月,疫去,死者数万计,四郡去其二,尸骨满道,形如鬼域。
我被老大带回组织那年,十二岁,同批进入组织的还有很多年纪差不多的小孩,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青州人士,父母双亡。
我的父母是青州番阳城内的商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在番阳城长大,继承父母的布庄,和街对面那家风筝坊的四姑娘成婚,然后生四五个娃娃,把家传布庄做大做强。
当初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娘就已经和对门风筝坊的大娘子成了手帕交,我长到七岁的时候,风筝坊大娘子有了身孕,两位母亲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把我的亲事定下了。
于是我拥有了一个还未出生的未婚妻。
她们似乎没有考虑过万一生的是个男孩怎么办。
那时的我一度很恐慌,万一对门生了个男孩,那我是不是要娶个男的做老婆?
我把我的忧虑说给我娘听,我娘听完笑了半天,又专门去找风筝坊大娘子讲了一遍,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妇人哈哈大笑。
在我胆战心惊的等待中,风筝坊大娘子生了一个女儿,排行老四,小名唤做四姑娘。
一开始我对于这个刚出生的未婚妻没什么坏印象,可后来过了几年,四姑娘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扎着两个丫髻,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
同龄的玩伴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未婚妻,就嘻嘻哈哈地说: 四姑娘又来找她小相公咯
长大了一些的孩子脸皮薄,我觉得羞恼,追打着让他们闭嘴。
停住脚步的四姑娘歪了歪头,拍着手笑了,一边咯咯笑一边奶声奶气地喊小相公。
我大惊失色,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那以后,四姑娘对我的称呼就变成了小相公。
她喜欢来找我玩,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小相公,左右邻舍都咧着嘴笑,我红着脸又羞又恼,掉头就跑。
我那时很讨厌这个幼小的跟屁虫。
她似乎没想过这么叫会让我觉得困扰,她不知道每次出门时,街坊邻居笑吟吟地问你家小娘子怎么没来时我到底有多丢人。
我气汹汹地喊: 她才不是我娘子
结果一回头看见抓着一串糖葫芦的四姑娘站在后边,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泪混着脸上的糖渍糊得乱七糟。
我又慌又尴尬又觉得丢人,上前蹲下拿袖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脸,恶狠狠地威胁: 不准哭再哭我把你丢城外喂狼
四姑娘被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忍得一噎一噎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继续威胁: 还有不准叫我小相公
四姑娘眼泪汪汪的,又要哭。
我瞪了她一眼,起身准备走,脚步刚动,衣角就被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四姑娘左手拽着我的衣角,右手举着手里的糖葫芦,有些怯怯地递过来: 小……
我瞪。
她缩了一下,重新开口: 小,小夫君,吃糖葫芦。
街市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人仰马翻。
我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谁教她的哪儿又学来一个什么小夫君?
旁人都在笑,四姑娘并没有发觉她说错什么,依旧举着糖葫芦,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我突然有些泄气,我跟一个小娃娃较劲什么啊?
认命地拉着她往回走,也没心思管别人笑不笑了。
爱笑就笑吧,反正等长大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仔细一想,这个小娃娃,好像也不是很讨厌。
4
危险的来临大多数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死了一只鸡,死了条狗。
再后来,死了一头牛,没了耕牛的主人自己挂上爬犁下田,突然一个倒地,呕吐抽搐不止,从倒地到断气,不过半炷香时间。
不过半个月,番阳城的人就死了一半。一开始还把人往山上埋,后来死的人多了,绝户的没人收尸,就统一拖到乱葬岗,冬日里发的瘟疫,尸体倒也没发出什么腐臭的味道。
随着城里的人越死越多,百姓开始恐惧,背着行囊想离开这个恐怖的瘟疫之地,但当他们到达城墙下时才发现,城门已经被封死了。
整个青州,四郡十二城,全部封死。
此瘟疫无药可医,为防止扩散,皇帝下令将青州四万百姓和千守军尽数封锁在青州境内。
无医治方法,那就只能将病源封死,等青州的人全死绝了,瘟疫自然就消散了。
番阳城墙下百姓拍墙嚎哭,有不少人想翻过城墙逃出去,才一冒头,破风之声骤响,爬上墙头的人猛地倒飞掉落下来。
那人落地时,眉心插着一支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人群短暂地安静了一下,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尖叫声,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我看着高高的城墙,退出人群返回家中。
城外有兵马,只要敢冒头,就是一个死字。
往日繁华的东街一片寂寥,干冷着不下雪,屋顶上挑起的灵幡白惨惨的,纸钱和灰尘混在一起到处飘。
枯死的大柿子树上挂着一只破烂的纸灯笼,在寒风里吹得摇来晃去。
两旁的房屋里有隐约的啜泣,屋顶上乌鸦不怕冷,叫得难听,城墙下刺破耳膜的尖叫仿佛就在耳畔。
这座城明明很吵,却没有半点人气,满大街游荡的亡魂比活人还多。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了隐约的哭声,我心里发慌,开始狂奔。
推开大门,穿过前堂,死寂的宅子里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后院门口,四姑娘站在青石台阶上哭得抽抽噎噎。
对门风筝坊的老板和大娘子在最早瘟疫出现的时候就死了,三个出嫁的女儿没有回来,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半点音讯也无。
风筝坊就剩下四姑娘还活着。
我娘把她接过来养,年幼的孩子并不太懂死亡是什么意思,只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娘,她的爹娘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回家?
四姑娘见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 叔叔是不是也要不见了?
我心头猛然一颤。
她继续哭着说: 叔叔睡着了,婶婶把我撵出来,不让我打扰他睡觉,小夫君,叔叔是不是要像爹娘一样不见了?
我只觉一股凉意直冲颅顶,拔腿就往卧室的方向冲去。
心在疯狂地跳动,手脚却越来越冰凉。
两步跨上台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撞开大门,砸向地面,磕了一脸鼻血。
我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一股莫大的恐惧笼罩在头顶,脚下像有千斤重的铁,抬不起来,有声音在脑子里疯狂叫嚣。
不要看不要看
有大风从门口吹进来,屏风呼啦一声倾倒,露出床上的人来。
那人脸色发青,嘴角和枕上有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
那是我爹吗?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我还在发蒙,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抬头一看。
梁上吊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素白,挂在梁上悄无声音,风吹进来的时候,上方的白绫带着尸体微微晃动。
吱呀——吱呀——
这声音令人牙酸。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具吊在梁上的尸体,眼前的事物逐渐开始涣散,那股极度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过我的呼吸,浑身战栗不止。
四姑娘的哭声将我惊醒。
我听见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极致惊恐的嚎啕: 娘——
我十二岁的时候,爹死于瘟疫,娘上吊自尽。
我不太记得之后的情形,我是怎么把爹娘下葬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坐在大宅门口,天已经黑了,万物进入沉睡,但这座城里的呜咽嚎哭却一刻不止。
屋檐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冬夜的风卷着惨白的纸钱在我脚边打着转。
我恍惚觉得,是爹娘不放心我,迟迟不肯走。
风穿过巷子,呜呜的,像在哭。
四姑娘紧挨着我坐着,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个桃子。
小夫君……爹娘和叔叔婶婶都不见了,我害怕。四姑娘紧紧揪着我的衣角。
我咧嘴,若是旁人看见的话,一定觉得我面目扭曲得像鬼。
我该说什么呢?
该告诉她我也怕?
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这么深刻地觉得,死亡是如此恐怖。
5
番阳城进入深冬,下了一场雪,雪停的时候,乱葬岗又多了几具尸体。
家里的粮食吃完了,我就带着四姑娘挨家挨户地乞食,但番阳城被封,其余人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我走了一天,什么都没要到。
饥肠辘辘,城里的树皮都被啃光了。
我把四姑娘从背上放下来,低头捡了块石头拨开雪地挖土。
土层掀开,什么都没有,没有蚯蚓,没有虫子。
我抬头望天,大片雪花落了一脸。
灰沉沉的天空注视着大地,冷漠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全部死绝。
我曾无数次想过我为什么还没死。
为什么所有人都染上瘟疫死了,唯独我依旧活得好好的。
甚至隐隐期盼我最好也染上瘟疫,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死去。
四姑娘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估计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四姑娘很乖很懂事,哪怕饿得啃手指也不哭不闹。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悲伤,抱着小小的四姑娘泪流满面。
四姑娘伸出手给我擦眼泪,一副很想哭又忍住的表情,说: 小夫君别哭,啃手指就不饿了。
原本默默流泪的我开始嚎啕大哭,仿佛这纯白死寂的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小小的四姑娘。
四姑娘忍了忍没忍住,也跟着哭起来了,自己哭得脸像花猫,还依旧揪着自己的袖口给我擦眼泪。
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我要是死了,四姑娘也就活不成了。
我遥遥看向高耸的城墙,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逃离这座城,要想活,就必须离开。
我把四姑娘绑在背上,找了几卷绳子,趁着夜色爬上城墙。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暗自窃喜的同时叮嘱四姑娘千万不要出声。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一支羽箭穿过肩膀将我钉在墙上。
我疼得惨叫一声,吓坏了背上的四姑娘,又哭又抖。
我艰难地扭过头,见不远处的林子里,站着一列手持弓弩身穿铠甲的士兵,一排弓弩拉满,沉默地对准我。
我咬牙大声喊了一句: 别杀我我没有瘟疫
黑漆漆的弓弩依旧沉默地对准,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心生绝望,我想死的时候死不掉,不想死的时候却是要死了。
有人从一排盔甲弓弩中走出来挥了挥手,机扩声动,我闭目等死,脚下突然一重,从墙上掉了下来。
虽然我尽可能不让后背落地,但四姑娘还是被伤到了,哭声一滞,令我一瞬心惊胆战。
方才那一箭射穿了钉我在墙上的箭,我握着半截羽箭狠力一拔,痛得眼前发黑,解下布条确认四姑娘没大碍之后,我转身跪下冲着来人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来人才开口: 你要我放了这个小姑娘?
我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答: 是,她没病,我也没病,我死不足惜,可她还是个孩子,求大人开恩,饶她一命。
耳边有脚步声传来,一手在我后颈处按了几下,咦了一声,道: 怪事,这种病似乎对十三岁以下的孩童无效,今天看了几个都是如此。
四姑娘惊慌得揪我的衣角,我咬牙再次磕头: 求大人饶她一命
拿你的命换她的命,如何?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我抬头,咧嘴道: 好。
来人哈哈大笑道: 从此刻开始,你的命不再归你,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是我和老大第一次见面。
我把自己的命卖给他,换四姑娘活命。
我拉着四姑娘,跟着老大走出好远,走过一座石桥时,老大停下脚步,我知道,四姑娘不能再跟我走了。
石桥旁有个小棚子,本是守河的渔人所住,现今已经空了。
我拉着四姑娘走进小棚子里,脱下外衣给她穿上,摸了摸她的头,忍不住地一阵心酸。
我冲出去,求老大给点吃的。
两个白面馍馍,四姑娘吃得狼吞虎咽,她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我越发心酸难过起来,站起身准备出去,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很是不安。
我强忍着眼泪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 我去找点水来,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知道吗?
四姑娘有些犹豫,接连遭遇巨变,她已经比一般的孩子要灵敏懂事得多,半晌,她松开了我的手,不放心地叮嘱: 那你要快点回来。
眼泪马上要夺眶而出,我吸了吸鼻子,匆忙擦了下眼睛,笑道: 好,你乖乖的,我就快点回来。
四姑娘重重地点头。
我大步走出棚子,不敢回头。
6
与锦衣卫、六扇门、东西厂等部门不同,暗卫,是皇家最见不得光的部门。
顾名思义,永远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干些不能见人的勾当。
与我同批进入组织的十三岁以下孩童,就有数千人。
这些孩童大部分都来自青州,青州那场瘟疫对于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没有伤害,于是在一座又一座的死城里,活下来的就是这些孩子。
暗卫为皇家办事,遴选的方式是百抽一。
十个孩子进入一个房间,只能活一个。
一百个孩子的初选,活下来的十个孩子,会被关进玄铁囚笼进行厮杀,最后活着的,就是有编号的暗卫。
哪怕最后从百人中活了下来,也还要面对另外一个从百人之中杀出来的孩子,杀死的对手越多,排的编号越高。
一个月遴选结束后,三十个活着的孩子中,我排名十一,而十一这个数字,也成为了我的名字。
杀的人多了,就会麻木,会逐渐摒弃人性,变成没有思想的杀戮兵器。
我曾经去求老大,想回去看看四姑娘。
老大说,当初我们走的时候,第二天他派人去看时,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她没听我的话,到处乱跑。
我不大信老大的话,屡次趁着完成任务的空隙回去找,可我找了很多地方,依旧没有消息。
那间草棚子里什么都没有,四姑娘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任何消息。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也不敢深想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去哪里。
也许她被人收养了,也许她在到处流浪……我只能这样想着。
我从进组织到现在,一晃十二年。
我叫十一,但若我要杀人,组织内能躲过的不超三个。
别人练的是武功,我练的是杀人技,这十二年里,我什么人没杀过,手上沾的血有多少,自己都算不清。
我并不热衷于任务,非必要任务能不出就不出,这或许也是导致老大想让我下岗的原因。
我能感觉到我胸口跳动的那颗心在逐渐变得麻木,甚至对于身体的疼痛已经不再敏感,有时候我会自己划开手臂,看着流出的温热血液,才能隐隐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死人。
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从来不去思考这个问题,除了出任务和吃饭以外,基本没什么事情值得我去关注。
想来我真的活成了一件杀人武器。
7
京城开始飞起柳絮的时候,我坐在树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满城烟柳,又是春。
十九是个很奇怪的姑娘。
按理说暗卫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藏得越深越容易动手。于是我的同僚们个个都是藏匿身形的高手,在外人眼中那是神出鬼没的代表,逼格高得一匹。
做暗卫时间长了多半都有点心理不正常,都会有些难以理解的癖好。
比如十五就非常热衷于把目标人物解决之后把人家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比如十三因为自己秃顶不长头发就特别喜欢把尸体的头发剪下来收藏。
再比如说老七就喜欢搞点行为艺术,杀人之后喜欢把对方的内脏取出来洗干净再放回去缝好。
诸如此类,有些变态到老大都无法直视,令人发指。
别看我,我没那么变态,我顶多就是喜欢提着头颅去找老大交任务。
虽然老大说过很多次不用提着头颅去交任务,确认目标死亡就可以,不要每次都把他的桌子弄得血呼淋啦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习惯把脑袋提走。
城北的说书先生说过,有些人有大气运加身,大人物都是死里逃生出来的,等神功练成就去找人报仇。
所以补刀确认死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就不信人没了脑袋还能练成神功威震武林。
十九的癖好就比较独特。
她喜欢盖房子。
我坐在树枝上,远远地看着她抽出那把漂亮的长苗刀,对着竹林一顿挥舞,刀光剑影竹叶飘摇,着实有一番侠客风范。
十九落地的时候,高大的毛竹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嘎吱声,不消一刻就是竹叶与尘土齐飞,满地都是倒地的竹子。
我看着十九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捆三丈多长的毛竹回来,毛竹尖拖行在地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春日里风大,我在树上平白又吃了一口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连连。
暗卫组织平日里除了杀人以外没有别的任务,所以在保证任务目标达成的前提下算是比较闲的,有意向的可以自己接点私活,只要不连累到组织,老大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曾经为了赚外快去当了一个月的杀猪匠,只是老板嫌弃我下刀太准,一刀下去说要一斤就是一斤,绝不多出一两,这严重影响了他偷称的灵活性,于是我才干了一个月就把我打发走了。
我以为十九盖房子是为了赚外快,后来发现不是。
她盖很多房子,但不卖也不住,只在得空的时候去房子里坐着发呆。
十九不爱说话,很少开口,总让人误以为是个哑巴。
日子过得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直到这天老大给我发了一个任务。
刺杀西厂督主高昌云。
8
我拿着任务单面无表情地盯着老大。
西厂督主高昌云,这种级别的人物就算是老大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搞定。
我深刻怀疑老大故意忽悠我去送死。
对于我的怀疑,老大难得主动做了一番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有人盯着他,他不能动,所以只能让我去做,除我之外,十五和老七与我同行。
我不太了解朝堂之争,但也大约听说东西厂本是为了平衡锦衣卫势力而建立,六扇门监管江湖甚少涉朝堂事,早年锦衣卫权力过大,故而扶持东西厂以做压制,而近年随着锦衣卫逐渐式微,东西厂势力越发壮大,已经到了钳制皇权的地步。
东西两厂属于内庭,由宦官组成。
暗卫组织直属天子亲掌,首领直受天子调配。
如今皇帝对东西厂的忍耐已经到达极点,决定亲手打破这个平衡局面。
刺杀高昌云,成功了最好,若不成,也能让这潭死水动起来,只要动起来,就有可以击破的点。
我默默地绑好护腕,又把短剑重新磨了一遍。
高昌云不好杀,我能不能活着回来也说不好。
春天的晚上月明星朗,着实不是一个便于杀人的夜晚。
春夜,有风晚眠,长安街上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月光从檐角拉出一块斜长的阴影。屋檐下,就是一排一排的侍卫。
我倒挂在檐下,像一只蝙蝠。
月已过中庭,寅时。我从子时等到寅时,西厂总部依然灯火通明。
今夜的西厂不对劲。
守卫数量明显减少,这是高昌云的老巢,明卫暗卫应该都不止这些,这位西厂督主明显已经料到有人会来,光明正大地等着。
我悄悄缩进阴影里,等下去没有意义,无论如何也必须冒险进去。
西厂内部庭院重重叠叠,守卫好办,就是躲藏的暗哨有些麻烦。半个时辰之后,我成功潜入高昌云书房之外,书房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像在讨论什么,言辞激烈。
照十五和老七的风格,目标不出现能蹲守个把月,但这种风格不适合我,所以我决定当回靶子,把高昌云引出来。
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折下几片树叶,反手一挥,树叶带着破风声割破窗纸飞入。
书房内有人厉声呼喝,几枚飞镖同时破窗而出,我抓住屋檐翻身上瓦,再看下方时,一片兵刃闪闪寒光,而我周围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十多名持刀黑衣人。
院中灯火大亮,十余人簇拥着一人,身着紫色飞鱼赐服,面白无须,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刺杀本督,就派一个人来,陶琪是昏了头了,还是当本督是泥捏的?
高昌云不老,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白净面孔,只是这尖细而又悠长的嗓音,在月夜里平白添了几分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阴冷味道。
西厂真正算得上高手的不多,但也不少。我暗自盘算了一下,突围出去的可能不大,就算能全部解决了,那我自己也大约是要交代在这里的。
既然如此,我握紧手中短剑,足尖一点,以最快速度朝高昌云冲去。
身后有破风声袭来,一掌一剑,直奔后心。
我稍稍错开身形,剑尖从左肩刺出,紧接着一掌直击后心,胸口剧震,翻江倒海,我咬牙咽下喉头涌上的血,借助其掌力,速度再提一截。
左右一阵惊呼,我专注地盯着高昌云,寻找一击毙命的角度。
手中的短剑还未探出,眼前一花,紫色飞鱼服的袍摆飞扬,我被一掌击飞出去,撞在廊下的柱子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我听到我的肋骨发出一声脆响,落地的一瞬反手抛出手中短剑,剑势破云,光出如龙。
有些时候人得认命,就像无论什么身份,又或是什么位置,总有人狠狠把你碾压在脚下告诉你。
老鼠就是老鼠。
脸上的这只脚穿着鹿皮靴子,反复用力,真真像在踩一只濒死的老鼠。
那对跟了我十多年的短剑被折成两截,随意地抛在花砖上,在月光下幽幽地泛着光。
陶琪手底下出来的人,果然好胆,以命换命,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高昌云尖细的语调又慢又长,实在刮耳朵得很。
我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受伤多了,对于疼痛已经很迟钝,倒没觉得多疼,只是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在提醒我,我此次受伤很重。
秉承暗卫对外一致的高冷形象,我始终一言不发,连句哼哼都没有,对此高昌云可能是觉得有些无趣,移开脚退后几步准备欣赏个乱刀剁肉。
就在我即将被乱刀剁成一堆烂泥时,一道极亮的剑光横扫而来,剑风带着院中草木都匍匐下去。
我听见高昌云又惊又怒的声音: 找死
脚步声,喊杀声,刀剑声响成一片。
或许看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也没人来朝我补刀,倒是被踢了好几脚,仰面朝上,我看见高昌云在屋顶上和一名戴面具的白衣人斗得正酣,春夜星光之下格外令人瞩目。
我不由得叹一句,七哥威武
暗卫组织老七,是个常年戴面具的白衣人,同样是用剑的,他的剑法甩我十条街,组织内尊称一声七哥。
组织内能躲过我剑的人,一个是老大,一个就是老七。
组织内部的排名经历一段时间就会死得七零落,目前前十也只有零散的两三个人,等待下一次考核才会补齐。
和高昌云对打的除了七哥,还有一名西厂打扮的男子,提着一把弯刀左突右闪,专找空隙下手。
区别于七哥排场拉满的出场,逼格拉满的打斗,十五擅长易容,什么时候偷摸混到高昌云近身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七哥大高手风范的比对,十五如同一只猥琐的猴子,上蹿下跳左突右闪,被骚扰得不胜其烦的高昌云一声怒吼,也不管七哥了,调转身形准备先捏死这个烦人的小蚂蚱。
我正看得兴起,有人却把我拖走了,我懒得看是谁在拖我,反正我现在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高昌云下手很黑,那一掌几乎震碎了我所有的胸肋骨,伤及内脏,如今我也就剩一口气苟延残喘,什么时候这口气断了,我就死了。
至于是拖我出去丢乱葬岗喂狼也好,乱刀剁碎也好,无所谓了。
我就这样被拖死狗一样拖出院子,这时来人把我放下,我有些惊讶,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十九?我的牙掉了两颗,说话漏风。
十九一身西厂侍卫打扮,巴掌大的脸在夜色里有些看不清,漆黑的眼珠像两块黑宝石,幽亮得很。
她没有开口,解下背上那把长苗刀,别在我的腰带上,然后蹲下身,把我背了起来。
我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她背上了,我后腰带上还别着她的长苗刀。
我的胸肋骨断了,她这一背,压着断裂的肋骨又是一阵响,那股淡淡的疼猛地开始剧烈起来,倒抽一口冷气,模糊的视线倒是清明了许多。
这姑娘还是那么虎了吧唧的。
我尝试劝她把我放下,毕竟我这样基本已经是个死人了,就吊着那么一口气,救我完全没有必要。
可不管我怎么说,十九依旧高冷得一句话也不答。
我少时幻想过当个英雄,哪日救下一个愿意以身相许的美女,然后一起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倒不想今日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被一个美女救了,嗯……十九应该算个美女。
不过就十九这种性格,我要是敢说以身相许,估计她会亲手掐掉我剩下的最后一口气。
果然说书都他娘是骗人的。
9
以前听人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为一个念想,为一个期盼,若是没了这个念想,那这个人大约就会死去。
我差不多从十年前起就没有念想了,爹娘死了,四姑娘丢了,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我除了杀人还能干什么。
这也是我不愿意下岗的原因,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毕竟我去当杀猪匠,甚至打杂都被嫌弃。
我就奇了怪了,就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一次又一次地从鬼门关活过来,同批进组织的都死得差不多了,唯独我还依旧生龙活虎地活着。
我醒来的时候,十九仍然在锲而不舍地进行她伟大的盖房子事业。
我看了一眼蜷缩在我旁边的小黄狗,突然觉得十九这爱好真的是太妙了。
虽然做暗卫的要适应各种环境,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就行了,不用那么穷讲究。
但混到住狗窝就实在是很掉档次了。
春季里的第一场雨,很不巧被我赶上了,由于伤势较重,十九怕我再淋了雨就真的要去找阎王报到了,于是找遍了京郊,勉强在河边找到了一个窝棚,但这窝棚已经被一只流浪的小黄狗捷足先登,所以我只能和它先挤一挤避避雨。
这窝棚是稻草搭的,塌了一半,于是勤劳的十九雨一停就先上山砍了两捆毛竹,在窝棚旁边吭哧吭哧地开始盖房子。
那边十九盖房子盖得热火朝天,我肋骨骨折肩膀刺伤与狗共处一室如同残废。
小黄狗打了个呵欠,非常自来熟地摇着尾巴,欢快地跳来跳去。
十九处理伤口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烈酒冲洗,包扎,完事儿。
至于内伤,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一堆药丸,吃下去也慢慢开始好转。
只是肋骨的断裂伤需要慢养,不能活动,期间十九放过烟花讯号,按理说老大会派人来接应,可一连几日,都没有人来。
当日十九背着我为避西厂暗子追杀,出了京城,暗卫组织虽然对外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但对于内部还是很人性化的,老大迟迟不来救援,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我被放弃了。
要么,就是老大如今抽不开身,甚至整个暗卫组织,都无人抽身来接应我。
这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消息。
十九不爱说话,我在组织内的形象原本也是标准的高冷范儿,但这两天生生把我逼成话痨。
实在是看着十九盘膝而坐仔仔细细地擦拭那把长苗刀的时候,令人瘆得慌。
我的短剑折了,这么多年那对剑一直随身带着,哪怕睡觉也是抱在怀里的,没了那对剑,总觉得有种焦灼的不安。
我开始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
我尝试和十九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但多半时候都是我在说,她的日常除了擦刀就是发呆,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有一天我忍无可忍问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
依旧是沉默。
我放弃了,突然格外想念城北的说书先生。
我声音不好听。良久的沉默之后,十九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我一愣,身为暗卫的十九,不说话是自觉声音难听?
我好像总会忘了她是个姑娘,有属于姑娘的敏感。
十九的嗓子明显是受过伤的,带着粗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