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铁窗格栅，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
照在一个人的脸上，显得及其美，像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沐衍靠坐在单人铁架床的床头，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金属栏杆，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浅灰色棉质床单，布料早己磨得起毛，洗得发白的边角卷着细小的毛球，和他身上那件同款“学员服”如出一辙——制式化的粗糙里，却被他穿得异常规整，肩线挺括利落，腰线收得劲瘦，即便身处这压抑的地方，也没有半分落魄潦倒的模样。
他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不是正常的白，而是因为经常受到痛苦而导致的病态的白。
这冷白衬得他的下颌线愈发锋利，像一块被匠人精心雕琢过的冷玉，线条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
过长的黑发没来得及修剪，几缕被额角的冷汗黏住，垂落在饱满的额前，还有些散在眉骨间。
那眉骨生得极优越，眉峰微微上扬，本应带着几分凌厉的锐气，此刻却被眼底未散去的疲惫压得柔和了些，只在眼尾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那是电流刺激后残留的印记，像一滴未干的血。
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高挺的鼻骨，也映亮了那双极美的棕色眼眸。
瞳仁像是掺了细碎的琥珀，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
他的视线越过窗上的铁丝网，越过围墙外那排枝叶稀疏的白杨树，像是要穿透这方西西方方、密不透风的院子，一路延伸到千里之外，去到爱人的身边。
他裸露的小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冷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几条蜿蜒的小蛇。
小臂内侧，新鲜的电击针孔还泛着红肿，针孔周围的皮肤被药水浸得有些发皱，旁边叠着几道浅淡的旧疤——那是他刚来这里第一个月留下的。
当时，教官强行按着他躺进冰冷的治疗椅，要给他进行所谓的“电击治疗”，他所有的愤怒与反抗都在那一刻爆发，硬生生挣断了手腕上的束缚带，那些疤痕，就是束缚带的扣环在挣扎时刮出来的。
首到现在，他还能清晰记起当时的场景：拳头砸在人身上的闷响，混着自己粗重的喘息，耳边不断重复着“阿衍啊你不能喜欢男人啊”的念叨，还有父母哭红的双眼。
每次想起，指尖都会不受控制地泛着麻。
此刻，小臂上的红痕还在隐隐发烫，电击后的灼痛感正顺着皮肤缓慢蔓延，可沐衍像完全没察觉似的，依旧维持着望着窗外的姿势，指尖轻轻摩挲着床单上的毛边。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两年零十一个多月，还有不到三十天。
等熬过这最后不到一个月，他就能见到洛川了。
想到这里，他冷淡的脸上终于漫开一点笑意，那笑意很轻，像在白开水里融了点糖，悄悄软化了眉眼间的冷意，连眼底的琥珀色都似乎暖了几分。
没过多久，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劣质木门摩擦地面的声响尖锐刺耳，瞬间打断了沐衍的怔忪。
“磨磨蹭蹭的！
进来！
杵在门口当柱子吗？”
教官粗粝的嗓音先一步撞进房间，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紧接着，一个穿同款浅灰色学员服的男生被狠狠推了进来，脚步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男生个子和沐衍不相上下，肩膀宽宽的，透着少年人的结实。
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一点眉眼，耳尖泛着被训斥后的薄红，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怯懦，反而抬眼扫了圈房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像那种从小被家里宠坏、没经历过半点挫折的富二代，就算穿上了统一呆板的学员服，也难掩身上那股子自在张扬的劲儿。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圈，最后落在沐衍身上，顿了足足两秒。
那眼神亮得很，不是好奇，更像在观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是陆序州，新来的，跟你住一间。”
教官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在沐衍小臂的红痕上飞快扫了眼，语气明显带着刻意的收敛。
没人敢忘半年前的“电击治疗”，当时校医拿着电击仪和一张洛川的照片，说要“让他对那个男生产生条件反射的恶心”，结果电流刚通上去，这个平时清冷得像块冰的少爷突然疯了似的挣扎，像是将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刻释放，嘶吼着“我喜欢谁，想要和谁在一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随后硬生生挣断了皮质束缚带，扑上去就跟教官打在了一起。
最后三个教官都挂了彩，沐衍也被按在地上，额角流着血，却还在笑，那笑容里满是疯劲，如今想起来，教官心里还会发颤。
他们都清楚，沐衍是这所“阳光矫正学校”的投资人之子，更是滨海沐家的继承人——沐家在滨海市的根基有多深，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再加上那晚沐衍的疯狂，他们连语气重点都怕，生怕日后被报复。
所以除了规定的“治疗”，他们不敢对沐衍有半分怠慢，连宿舍都安排了两张单人床，虽说是双人宿舍，却一首只有沐衍一个人住，和其他住上下铺的“学员”区别开来。
陆序州听到“沐衍”这个名字时，眼睛亮了亮，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先前的观察与审视瞬间消散，只剩一副轻松的模样望着沐衍。
沐衍没应声，只是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陆序州身上。
他的视线很冷，像刀片，一下一下的划过眼前的人，从陆序州凌乱的头发，到他攥着布包的手指，再到他鞋边沾着的一点泥土，都看了个仔细。
教官见他不搭话，也没敢多啰嗦——以前有个新来的教官不懂规矩，见沐衍不理人就冲他发火，第二天就被调离岗位，据说还被沐家的人“警告”过，而且还被其他人报复过。
他清了清嗓子，丢下句“老实点，别惹事，尤其是你，陆序州，要不然有苦头让你吃”，就“砰”地一声摔上门离开了，门板震得墙上的石灰都掉了点下来。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哨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呵斥声。
陆序州轻手轻脚地走到对面的空床前，把手里的小布包放在床板上——那布包是黑色的，看起来质感不错，不像其他学员带的旧行李袋，更像某个潮牌的款式。
他动作很轻，却没刻意放低声音，拉链拉开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收拾了没两分钟，就转过身，脸上堆起一个带点痞气的笑，语气随意得像在学校宿舍跟新室友搭话：“你好啊，我叫陆序州。
听那教官说，你在这儿待挺久了？
看这宿舍，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啊，两张单人床，看来你家确实有点来头。”
他说着，往沐衍这边凑了半步，目光扫过沐衍的床，又落回他脸上，继续道：“我家是做餐饮的，在老家开了几家连锁火锅店，不算大，但也有点钱。
我爸嫌我天天抱着电脑打游戏，说我没正形，正好前段时间听朋友说这学校能‘矫正’网瘾，还说学校要扩资，就想送我来试试，顺便跟校方能搭个投资的线——毕竟多一条路子总是好的，你说对吧？”
他说话时语速不快，语气也很自然，甚至还带着点富二代的漫不经心，可话里的信息却一点没少：提自己家有钱，提投资，还刻意点出宿舍的特殊，句句都在往“背景关系”上靠。
沐衍看着他，指尖慢慢松开了攥皱的床单，指腹蹭过床单上的毛球，留下一点细微的触感。
他的唇角忽然勾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只扯动了唇角一点弧度，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即逝，棕色眼眸里的冷意却没减分毫，反而透着几分疏离的锐利：“看来你想要了解的很多啊。”
沐衍这句话说得很轻，没什么情绪，却让陆序州的动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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