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春天像裹着棉絮的钝器，将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砸得坑坑洼洼。
林悦蹲在集市西头的槐树下，手里攥着母亲连夜绣的并蒂莲手帕，指甲在靛蓝色的针脚间掐出月牙形的白痕。
露水浸透的布鞋黏在脚背上，她望着不远处粮站门口排起的长队，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与远处货郎的拨浪鼓混在一起。
"让一让嘞！
"扁担钩子划破晨雾的瞬间，林悦被撞得踉跄后退。
竹筐里的绣品像受惊的蝴蝶纷纷坠地，蓝印花布上的并蒂莲在泥泞中绽开扭曲的笑脸。
她慌忙去捡，却触到另一双沾满泥点的手。
"对不住，姑娘。
"苏然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糯米糍，软糯中带着北方口音的尾调。
林悦抬头的刹那，看见他洗得泛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校徽，镜片后的眼睛像深秋的湖水，泛着温润的波光。
"没...没事。
"她的舌头突然变得笨拙，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子时，仿佛被春日的柳絮轻轻挠了一下。
苏然己经手脚麻利地将绣品归拢，指尖在那方并蒂莲手帕上停顿了两秒："这针脚真讲究，是苏绣技法吧？
"林悦点点头，看着他把绣品整整齐齐码回竹筐。
母亲常说知青都是西体不勤的少爷，可眼前这人的动作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妥帖。
晨雾中飘来他身上淡淡的油墨味，混着青草汁液的气息，让她想起父亲生前留下的那本《飞鸟集》。
"林悦！
"母亲的呼唤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苏然抬头的瞬间，镜片闪过一道白光。
林悦看见母亲攥着空竹篮的手青筋暴起，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像在审视什么危险的物件。
"这是......""我帮这位同志收拾东西。
"苏然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点。
林悦注意到他左腕有道浅褐色的疤痕，蜿蜒如褪色的蜈蚣。
母亲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嘴角微微抽搐："原来是知青点的同志，快走吧，别耽误人家干活。
"苏然冲林悦颔首，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竹筐。
林悦望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忽然发现那方并蒂莲手帕静静躺在自己掌心——原来他刚才将手帕悄悄塞回了她手里。
暮色西合时，林悦在灶间帮母亲添柴火。
火苗舔舐着铁锅底部，映得土墙上的奖状忽明忽暗。
"今天那知青......"母亲突然开口，手里的葫芦瓢哐当掉进米缸，"以后少跟这些人打交道，成分不好的......""妈！
"林悦打断她，火苗在瞳孔里剧烈跳动，"苏同志是清华的高材生，他说......""说什么都没用！
"母亲突然提高嗓门，干枯的手掌重重拍在案板上，"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
就因为跟那些右派多说了几句话......"林悦猛地转身跑出厨房，夜风中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
她蹲在院角的老梨树下，指尖轻轻抚过手帕上的并蒂莲。
远处知青点的煤油灯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缀在墨色的天幕上。
她忽然想起苏然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藏着整个春天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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