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梆子声的余响还在南城巷弄里打着旋儿，旧戏台最后一点灯油的焦糊味，顺着雕花木梁的缝隙，慢悠悠地往阿水鼻子里钻。
他今年刚满十六，是“春秋戏班”最年轻的杂役，每日扫台、搬道具、给角儿端茶递水，唯独深夜守台的差事，是班主上个月硬塞给他的。
“阿水，这戏台邪性，夜里守着得仔细些，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更别乱问。”
班主拍他肩膀时，指节泛白，眼神里的凝重像戏台横梁上积了十年的灰。
阿水当时只当是老人迷信，如今攥着扫帚站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后背的冷汗却把粗布短衫浸得发黏。
台板缝里嵌着的珠花是青衣角儿“水云袖”的，上个月唱《牡丹亭》时不慎掉落，此刻混在灰尘里，被月光一照，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咚——”后台传来沉闷响动，像有人踢翻了道具箱。
阿水浑身一僵，后台是上个月大火的遗址，据说有个武生学徒被困其中，烧焦的尸身至今没找全，戏班夜里从没人敢靠近。
他屏住呼吸侧耳，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正想安慰自己是老鼠作祟，那声“咿呀”突然钻入耳膜——老生唱腔的尾音，拖着长长的颤，像钝刀子刮生锈的铜锣，尖涩得刺耳。
他猛地抬头，朱红幕布无风自动，流苏扫过台沿带起细尘。
幕布后，那抹水红色的影子太扎眼了：宽大水袖铺展，缠枝莲纹样轻晃，武旦戏服的下摆绣着金线，头顶翎子颤巍巍的，却只有一片浓黑遮着脸，看不见半分轮廓。
“谁？！”
阿水声音发颤，扫帚柄戳得台板咚咚响。
回应他的是旦角唱腔，婉转如蛛丝，唱的正是水云袖最拿手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尾音未落，幕布被无形力量掀开半角，水红影子的轮廓愈发清晰，虎头戏靴在台板上踏出“笃笃”声响，可戏台中央依旧空无一人。
“鬼啊！”
阿水转身疯跑，撞翻的道具箱里，锣鼓家伙什滚落一地，声响与戏腔诡异地交织。
跑到大门外回头瞥时，月光透过花窗，投下一道水红戏衣的影子，水袖飘飘、翎子轻颤，分明是起舞的戏子，却看不见半个人形。
朱红大门“吱呀”合上，门板上“霸王别姬”木雕的虞姬，只剩空洞的眼睛望着他逃跑的方向。
阿水瘫在巷口馄饨摊，李大爷递来热馄饨：“撞鬼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含糊道：“没什么，风大。”
天蒙蒙亮时，阿水磨磨蹭蹭往戏台走，远远看见班主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过来。”
班主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指着戏台前的青石板。
阿水顺着方向看去，心脏骤然缩紧——湿漉漉的地面上，一排女人的鞋印延伸到后台，样式正是昨夜那虎头戏靴！
“水云袖的点翠头面，丢了。”
班主的话像惊雷，炸得阿水脑子嗡嗡作响。
他刚想开口，班主却狠狠打断：“从今天起不用守夜了，记住，戏台的事，烂在肚子里！”
阿水愣愣点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咳嗽，带着戏腔特有的婉转余韵。
回头时，晨光恰好漫过戏台飞檐，落在来人身上。
青灰色长衫纤尘不染，袖口绣着半枝墨竹，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
依鹤站在巷口，乌发用玉簪束起，眉眼清俊得像戏文里的俊朗小生，唯独一双眼睛，沉得像藏着深潭，正落在那排戏靴脚印上。
他是三天前才来戏班的，据说是班主托人请来的“先生”，既不登台唱念，也不指导排戏，每日只在戏台上静坐，对着空荡荡的台口出神。
戏班里人都猜不透他的来历，只敢远远看着——毕竟，能让班主亲自迎进门的，绝非寻常人物。
“班主，”依鹤的声音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脚印是新的，露水还没干。”
他迈步走向戏台，长衫下摆扫过青石板，没沾半点湿气。
走到脚印尽头时，他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不是人走出来的。”
班主脸色愈发难看：“依鹤先生，这……昨夜守台的，是他？”
依鹤抬眼，目光落在阿水身上，没有丝毫温度，却精准地戳破了真相。
阿水浑身一僵，刚想否认，依鹤己转身走向戏台内部，“带我去后台。”
班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咬咬牙跟上。
阿水跟在最后，看着依鹤的身影穿过空荡的前台，走到那扇被大火烧得焦黑的后台门前。
门轴早己锈蚀，依鹤抬手轻轻一推，“吱呀”声刺耳得让人牙酸。
后台弥漫着焦糊与霉味，烧毁的道具散落一地，断折的戏杆上还挂着半片焦黑的水袖。
依鹤的目光扫过废墟，最终停在角落的屏风后——那是一面金箔脱落的牡丹屏风，此刻，屏风上竟沾着一缕水红色的丝线，与昨夜幕布后的影子，是同样的颜色。
他抬手取下丝线，指尖捻了捻，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戏腔的韵律：“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话音未落，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有谁在暗处应和。
阿水吓得浑身发抖，班主也变了脸色，唯有依鹤神色未变，目光沉沉地望着屏风后那片浓黑：“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一面？
躲在暗处，算什么戏台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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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当时只当是老人迷信，如今攥着扫帚站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后背的冷汗却把粗布短衫浸得发黏。
台板缝里嵌着的珠花是青衣角儿“水云袖”的，上个月唱《牡丹亭》时不慎掉落，此刻混在灰尘里，被月光一照，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咚——”后台传来沉闷响动，像有人踢翻了道具箱。
阿水浑身一僵，后台是上个月大火的遗址，据说有个武生学徒被困其中，烧焦的尸身至今没找全，戏班夜里从没人敢靠近。
他屏住呼吸侧耳，只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正想安慰自己是老鼠作祟，那声“咿呀”突然钻入耳膜——老生唱腔的尾音，拖着长长的颤，像钝刀子刮生锈的铜锣，尖涩得刺耳。
他猛地抬头，朱红幕布无风自动，流苏扫过台沿带起细尘。
幕布后，那抹水红色的影子太扎眼了：宽大水袖铺展，缠枝莲纹样轻晃，武旦戏服的下摆绣着金线，头顶翎子颤巍巍的，却只有一片浓黑遮着脸，看不见半分轮廓。
“谁？！”
阿水声音发颤，扫帚柄戳得台板咚咚响。
回应他的是旦角唱腔，婉转如蛛丝，唱的正是水云袖最拿手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尾音未落，幕布被无形力量掀开半角，水红影子的轮廓愈发清晰，虎头戏靴在台板上踏出“笃笃”声响，可戏台中央依旧空无一人。
“鬼啊！”
阿水转身疯跑，撞翻的道具箱里，锣鼓家伙什滚落一地，声响与戏腔诡异地交织。
跑到大门外回头瞥时，月光透过花窗，投下一道水红戏衣的影子，水袖飘飘、翎子轻颤，分明是起舞的戏子，却看不见半个人形。
朱红大门“吱呀”合上，门板上“霸王别姬”木雕的虞姬，只剩空洞的眼睛望着他逃跑的方向。
阿水瘫在巷口馄饨摊，李大爷递来热馄饨：“撞鬼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含糊道：“没什么，风大。”
天蒙蒙亮时，阿水磨磨蹭蹭往戏台走，远远看见班主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过来。”
班主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指着戏台前的青石板。
阿水顺着方向看去，心脏骤然缩紧——湿漉漉的地面上，一排女人的鞋印延伸到后台，样式正是昨夜那虎头戏靴！
“水云袖的点翠头面，丢了。”
班主的话像惊雷，炸得阿水脑子嗡嗡作响。
他刚想开口，班主却狠狠打断：“从今天起不用守夜了，记住，戏台的事，烂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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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灰色长衫纤尘不染，袖口绣着半枝墨竹，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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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依鹤的声音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脚印是新的，露水还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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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脚印尽头时，他俯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不是人走出来的。”
班主脸色愈发难看：“依鹤先生，这……昨夜守台的，是他？”
依鹤抬眼，目光落在阿水身上，没有丝毫温度，却精准地戳破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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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弥漫着焦糊与霉味，烧毁的道具散落一地，断折的戏杆上还挂着半片焦黑的水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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