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不尽

季文心是亲王府最受宠的小郡主。
八岁吟诗才惊圣上，破例入太学，及笄之年成为朝中唯一女官。
追求她的王孙公子踏破门槛，可她瞧不上那些靠祖荫的软骨头。
直到斐浪在那年宫中秋猎闯入她的视野。
他用五年的时间，以鬼神莫测的手段执掌沿海商道，建起贯通南北的数百家钱庄。
不同于其他人的迂回，他径直拦在她马前，肩头还带着血痕，手中拎着一只雪狐。
他声线低沉，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钩子：
“郡主看这猎物濒死挣扎，可比那些温驯禽兽有趣多了？”
季文心沉寂多年的心脏乱了一拍。
宗室女眷私下劝她：
“他行事阴戾，且夜夜笙歌，实非良配！”
她只勾唇一笑：
“既入我眼，我自然有本事收他。”
谁知几日后，斐浪进献海外奇珍，御前失手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摔得粉碎。
圣上震怒，当庭要将他押入天牢。
千钧一发之际，季文心手持明黄卷轴出列跪拜：
“陛下，臣女愿献上昔日赏赐的空白婚书，换斐浪戴罪之身。”
圣上凝视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准。”
新婚两年，斐浪待她无可挑剔——
他会记得她畏寒，提前命人将地龙烧得暖暖的；
她批阅公文至深夜，他会亲自端来一碗温热的甜汤；
她因官场琐事烦心，他用他那套商海歪理逗她发笑。
他甚至真的收敛了所有浪荡形迹，再未踏足过任何风月场所。
季文心那颗心一点点被浸透，变得柔软。
一年后，季文心遭政敌陷害，当她饱受谩骂指责的时候，是斐浪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他变卖名下多处产业、船队，几乎散尽一半家财，上下打点，搜罗证据，最终为她洗清了冤屈。
望着他清瘦却坚定的身影，季文心意识到自己彻底爱上他了。
没过多久，斐老爷猝然离世。
作为儿媳，季文心恪尽孝道，在灵前彻夜守候。
后半夜，香烛燃尽，她起身去库房取备用的白烛。
库房门外，她忽然注意到了里面异样的响动，以及烛光投在窗纸上、纠缠扭曲的人影。
“浪儿，你……收敛些……”
“用什么蜡烛，好歹是在老爷灵堂后……”
一个娇媚女声喘息着，带着怯意。
季文心辨认出这正是斐浪的奶娘沈瑶的声音。
随即，是斐浪带着餍足的低笑：
“这府里，再无人能桎梏我，这两年……够我忍的了。”
“瑶儿，我真想死在你身上。”
季文心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
沈瑶的声音带着试探：
“你待郡主那般好，甚至为她散尽家财，就未曾动心吗？”
斐浪的语调毫无波澜，如同在评价一件货物：
“一来，有她这位圣宠正浓的郡主站在明处，谁还会留意暗处的你？”
“二来，她的奏章能保我的商路，在圣上面前也能为我斐家多进美言。”
沈瑶小心道：
“那如今老爷已去……”
斐浪的声音冷硬起来，每句都像锥子凿进她的耳膜：
“到底是她用婚约救了我一次，免了我牢狱之灾。”
“就让她占着正妻之位，锦衣玉食地供着，也算我对得起她了。”
“哐当——！”
季文心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听下去，她一脚狠狠踹开了房门！
烛光剧烈晃动，映出屋内不堪的景象。
季文心的脸色煞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燃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死死钉在斐浪脸上。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沙哑：
“斐浪！你月老祠前的誓言，婚后种种，皆是骗我？！”
斐浪面不改色，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立刻遮掩，
他只是缓缓扯过一旁的外袍裹住沈瑶全身，动作不见半分愧疚。
抬眸看她，眸色深沉如死水，平静得令人胆寒：
“我承诺婚后收敛，不再流连风月，我做到了。”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怀里瑟瑟发抖的沈瑶，冷冷道：
“这两年来，除她之外，我可曾碰过别的女人？”
沈瑶此刻也镇定下来，柔若无骨地靠在斐浪怀中，声音依旧娇柔，却字字带刺：
“郡主，您误会了。”
“妾身不过是浪儿的奶娘，自幼看着他长大，亲近些也是常情。”
“您贵为郡主，当宽容大度，何必……如此善妒？”
季文心听着这荒谬至极的言辞，心口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她几乎蜷缩。
她知道自己早就在这两年的虚情假意里泥足深陷，爱上了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但她是季文心，是太学院走出的女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她猛地挺直脊梁，下颌扬起的弧度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本官不仅是斐家妇，更是朝廷命官！”
“你二人，秽乱门庭，欺瞒圣听，破坏御赐姻缘，此乃大不敬之罪！”
“我即刻便进宫面圣，揭发你们这龌龊勾当！”
她转身欲走。
斐浪慢声开口，字字如针：
“郡主若执意要玉石俱焚，斐某奉陪到底。”
“你若踏出此门，明日，你户部衙署私收关税、不留票据的‘实证’，便会摆在御史台案头。”
他向前一步，阴影将她笼罩，指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衣袖，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那些账目……我既帮你抹平，自然，也帮你记下了。”
季文心踉跄后退，撞上冰冷门框。
当初是他提出“发展海贸”，主动帮忙拟定了那“灵活”的税收标准。
她被说服，力排众议，上奏陛下，才争取到部分税收自主之权……
原来这些都是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季文心看着斐浪那张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脸，此刻只觉毒蛇缠颈，遍体生寒。
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间令人作呕的库房。
她亲手开始这场婚姻，也将会亲手结束。